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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六 霜雪吹满头，也算共白首

“来，今天的大菜，东坡肘子！大少爷最喜欢的了！”刘妈一边喊着一边将盘子端上来。

王语嫣拿起筷子，想要加一块放进陶书利的碗里，可是目光随着筷子尖看去，红褐色的猪皮泛着油光，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恶心，赶忙侧开身子，低头干呕着，吐了点酸水出来。

“小姐，您这是怎么了？是不是这两天受了凉，胃口不舒服啊？今天早饭看您就没怎么吃。”燕儿帮王语嫣轻拍着后背。“诶呀，不要紧不要紧”，刘妈妈在旁边看着，心里算着王语嫣葵水的日子，再听了燕儿的描述，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。四姨太一拍大腿，“诶呀！王姑娘不会是！”，一旁的刘妈妈赶紧将人拦下，“不会有事的。”

“啊？什么不会有事，怎么能不要紧呢！快！燕儿你快去请大夫来瞧瞧！”陶书利这时也顾不上什么大肘子了，扶着王语嫣回了房间躺下。刘妈妈在一旁只笑眯眯地，倒也不说破。

“大夫来了！大夫来了！”不一会儿燕儿将人领了回来。

“这人谁啊！怎么穿着一身白就来了！这也太丧气了！还是个女的！她行不行啊，赶紧换个人过来。”王语嫣病了，陶书利心里本就着急，抬头一看燕儿带回来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女人，心里火气一下子上来了。

“大少爷，往日请的那个老大夫不在，这是医馆里新来的女大夫，据说是留洋回来，既通中医又懂洋人的那些治病方法，而且专门给女人看病。”燕儿解释着。

“那看病就看病，为什么穿一身白！咒谁呢这是！”大少爷火气还是没下去。

“大少爷你好，这是我们的工作服，西医看病就是要穿白大褂的，是为了提醒医生时刻保持清洁卫生，并没有任何诅咒你的意思。”女大夫不卑不亢地回答着。

王语嫣从她一进来就开始观察，头发是像之前五姨太那样烫成卷卷的样子，又将其利索地盘在脑后，前面刘海也修理的整整齐齐，脸上看上去并没有涂抹什么胭脂水粉，表情有些清冷，不知道是原本就如此，还是因为刚才陶书利的态度。和其他入府看诊的大夫一样，她并没有弯着个腰小心谨慎的样子，而是笔直地站着，飒爽的模样像是个女将军，不知道为什么，虽然从未见过面，但是王语嫣就是莫名地相信她。“劳烦这位女大夫帮我看看吧。”

陶书利听见了王语嫣说话，这才让出身来，让人走到了床边，只见女大夫从随身的皮箱中掏出来几样大家都没见过的器具。问了几句情况，又拿过来一个连着黑管子的扁片儿就要往王语嫣胸口摸去。

“啊，等一下！”饶是王语嫣看着那些器具已经做好一些心理准备，这一下也算是来的有些突然。

“哦，少奶奶，你不用害怕，我只是听一下你的心跳，根据跳动频率强度等诊断病情。”“哦，好。”王语嫣还是第一次与陌生人如此这般亲近，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。

一旁陶书利等得着急，点着了一根烟抽起来，女大夫闻见烟味儿眉头一皱。“大少爷，你要是抽烟的话，请到外边，不要在室内抽烟。”“嘿，抽根烟还不让了！”陶书利觉得这女大夫就是来克他的，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王语嫣，叼着烟开门出去了。

“少奶奶，你身子没有大碍，只是怀孕了，目前来看大概有一个月左右，所以会产生呕吐轻微厌食这些症状，都是正常的，不用担心。不过你是不是之前生过病没有好好调养？”“嗯，是有一次。”“之前那次落下了点病根，再加上你近段时间过于忧虑、郁结于心，所以积了些心火，你有没有觉得胸肺处闷闷的，时不时会有咳血？”

王语嫣听见女大夫直言说出自己隐瞒的病情，有些心虚地瞥了一下站着的四姨太、刘妈妈和燕儿，“是的。”“你现在有了身孕，还是先用温和的中药养着吧，等生完了孩子再换成西药。”“你的意思是这病可以痊愈？”“痊愈不敢说，但是至少可以很大程度地改善。”

王语嫣一直认为自己命不久矣，所以有些讳疾忌医，今天才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病是可以治好的，心里有了些希望，但还是半信半疑，毕竟这女大夫不知道她转世轮回、以命换命等诸多事情。

“请问怎么称呼姑娘啊？”“哦，我姓许，叫许白。”“多谢许大夫了。”“怀孕后，不用总躺着，也要多活动活动。不过，前三个月，是危险期，要小心一点。”女大夫一边收拾医用器具一边叮嘱着。

“诶！嫣儿！你怎么下床了！快回去躺着！”房门开了，陶书利手中的烟还剩下一小截，看见那女大夫出来了先是翻了个白眼，又瞧见王语嫣也跟在后面，叼着烟赶紧迎上去。

“大少爷以后在家里还是少抽点烟吧，对孕妇对胎儿都不好。”许白对这位陶家大少爷实在没什么好印象，也确实，陶书利今天总觉得心里发慌，脾气也自然就不太好，任哪个大夫上了门先被骂一顿都不好受啊。

“啊？咳咳！”陶大少爷听见那两个词儿，呛了一口烟，“什么孕妇？什么孩子？”“诶呀，姑爷，你傻啊！小姐有身孕了！”虽然临出门时刘妈妈说过，让王语嫣亲自告诉陶书利这件事情，但是燕儿这脾气还是没忍住，脱口说了出来。

“诶呦喂！”陶书利正在弹烟灰，燕儿一句话惊得他手一抖，烟灰掉在了手背上。“怎么啦，烫到了？”陶书利一声惊呼，王语嫣瞬间担心起来。“没事儿，没事儿”，陶书利摆摆手，“嫣儿！我们有孩子了！我要当爹了！”伸手想要摸摸王语嫣的肚子，却看见自己指缝还夹着烟头，赶紧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了踩，又跑到五米开外的地方，掸了掸衣服上沾着的烟味儿，这才一颠一颠地又跑回来。

“这肚子里面，就有孩子了？”陶书利用手摸了摸王语嫣的肚子，又弯下腰侧着头将耳朵贴上去，好像真能听见什么似的，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。“好了好了，你快去送送人家许医生吧。”王语嫣看见许白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，脸上不禁一红。

“哦！好！许医生是吧，来您这边请。”知道王语嫣有了身孕之后，陶书利再看这位女大夫都顺眼了许多。

送完人出去，陶书利一路小跑进来，冲到了王语嫣面前，高兴得想要将人抱起来转几圈，可是又怕压到了王语嫣的肚子，一时间张开胳膊也不知道从何下手，戳在原地，满脸写着纠结。

“得，姑爷怕是高兴傻了。”“没错，我看也是。”“害，没事儿，正常。”燕儿、四姨太和刘妈妈三个人嘀咕着走了，将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。

“嫣儿，你冷不冷，你饿不饿，早晨中午都没怎么吃饭，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，你回屋里躺着吧。”陶书利一边说一边就要搀着王语嫣往屋子里走。

“诶呀，人家医生说了，不要总躺着，要活动活动，难得今天阳光这么好，你陪我走走吧。”王语嫣将陶书利伸出的手轻拍下去。“啊好好好，都依你的，走走，走走。”陶书利依旧伸出胳膊在周围虚扶着。

“诶！台阶！小心！”“诶！等会！有个石子！小心！”“诶！这路不平！走那边！”王语嫣觉得自己没摔倒，也要被陶书利一惊一乍的吓倒了。“算了，还是回屋里待着吧。”

“诶呀！坏了！”王语嫣进了屋刚要坐下，又被陶书利一嗓门给吓起来了。“又怎么了？”“嫣儿，我原本还说，今年过年带你去太湖玩呢，路线我都打听好了。”“太湖？！”王语嫣听了，瞬间眼睛一亮。

“是啊，前世你不是总念叨着，今生我就想着带你回去太湖边看看，不过当年的燕子坞和曼陀山庄恐怕是无迹可寻了。”“太棒了！”王语嫣激动的搂上了男人的脖子。

“诶，你小心着点儿。”陶书利吓得赶紧用手扶住王语嫣的腰，“可是，如今你这怀了孩子，还是回来再说吧。”“不嘛不嘛，刚刚许医生说了，前三个月要小心仔细一些，后面等胎稳了，就可以出去玩了。我已经怀了一个月了，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呢，够了的。”王语嫣撅着小嘴，水汪汪地看着陶书利，她知道这一招在男人那里百试百灵。

“不行！”这次陶书利态度倒是格外坚定。“嗯~我想去~”王语嫣又贴着陶书利胸膛蹭了蹭。

“呃……等你生完孩子，我们就去，好不好？”“啊~那还要好久呢~”王语嫣又在陶书利脸上亲了亲，“太湖离陶镇又不算太远，坐马车有个三四天就到了的，路上我们慢一点稳一点，没问题的。”

陶书利坚定的态度开始不坚定了，“那，你这段时间要好好养身子。”“嗯！”“要好好吃饭。”“嗯！”“还有，不能再大晚上看账簿了。”“嗯！”“嫣然阁和复来居我先替你管着。”“嗯！”“……唉，好吧。真是拿你这个小妮子没办法。”陶家大少爷最终还是败在了美人计下。

自从王语嫣怀了身孕之后，就被一家人供起来了，燕儿、四姨太、刘妈妈三个人轮流值守，保证王语嫣身边时刻有个人照看着。生意上的事情全部由陶书利负责，算是一个人撑起了陶家的大梁，但是晚上回家的时间却是越来越早了，陶书利推掉了所有晚上的应酬，每天都回家陪王语嫣吃晚饭。一方面是因为心里念着媳妇儿，一方面也是为了监督王语嫣好好吃饭。

终于，到了岁末。

“小姐，您和姑爷的衣服都装在这个箱子里了。然后，日常用物在这个小箱子。刘妈妈给准备了一些点心和水果，让路上垫肚子，我已经放进您和姑爷的马车里了。哦，对了，许医生听说您要出门，怕您晕车难受，送来了一些口含的提神醒脑药丸和几贴止吐药，我也放进您马车里了啊，就在座子下边的小袋子里。”“嗯。好。”燕儿办事，王语嫣是放心的，“你和七风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吗？”“都准备好了，您呀，就不用担心我们。”

这次去太湖，一共两辆马车。头一辆是陶书利和王语嫣的，车夫的工作交给了顾七风。后一辆马车装的是箱子杂物，燕儿负责照看，车夫则是另雇了别人。

“四太太，你真的不和我们去吗？”王语嫣临上马车，回头又问了一句。四姨太犹豫了一下，看了一眼陶书利，“害，算了，我还是和刘妈妈在家做个伴吧，再说了，我不习惯长时间坐马车，从陶镇到黑云浜，我都头晕呢。”王语嫣知道，四姨太是怕来了之后隔在她和陶书利中间，难免有些尴尬，倒也不再强求了，心里想着，这四姨太还年轻，爱美，到时候带些好看的首饰、胭脂什么的，回来送给她吧。

“驾！”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发了。

这一路上，陶书利怕王语嫣受了累，每天只挑最暖和的时候才动身，天没黑，又赶紧找地方住下，所以，王语嫣倒也没有太多的不适。只是，原本预想三四天的路程，生生是往后又拖了三天，等到了太湖边上找了家旅店住下，已经是正月初六了。

“你看看，这庙会都冷清了，都怪你，路上浪费了那么长时间。”王语嫣举着刚刚陶书利给自己买的一串糖葫芦，埋怨着。“这不是更好，人多了的话，我还担心你这大着肚子被挤到呢。”陶书利又将王语嫣大衣的领口拉紧了一些，白色的领子绒毛将王语嫣小脸包裹着，显得格外可爱。

“那边有套娃娃的诶！我们去看看吧！”王语嫣拉着陶书利向一个地摊走去。

“你喜欢哪个？”“那个那个！小兔子的那个！”陶书利向老板买了十个竹圈，可是最后只套中了一个荷包。

“嘿！我还就不信了！老板！再来十个圈！”陶书利深吸了一口气，瞄着左前方那只小兔子形状的花灯。

“哇！这个人也太厉害了！”“是呢，套中了这么多！”陶书利和王语嫣闻言往旁边看去，右边的地上已经空出了好几个位置了，而燕儿怀中抱着四五个各种样式的玩偶。

“大少爷，用不用我帮帮你。”顾七风摇了摇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圈。“去去去，带着你的小妞上一边玩去吧，瞎嘚瑟什么啊。”“那我们去那边看看了啊。”顾七风摆了摆手，随手将最后一个圈撇了出去。

“他妈的，你故意的是不是！”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，无心插柳柳成荫，陶书利套了半天没套中的兔子，却被顾七风随手一扔套中了，大少爷感觉自己要被气死了。

“您看，这……”地摊老板将兔子拿起来，看着面前的四位客人。

“先放回去吧，我夫君他可以套中的。”陶书利低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王语嫣，女人嘴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山楂果，腮帮子鼓鼓的，正扬着头比划着让老板把那只小兔子放回原位。

心中一暖，轻轻笑了一下，陶书利又举起了手中的竹圈。终于，套了五次之后，帮王语嫣如愿以偿的得到了那只小兔子。

“中了！中了！陶书利！套中了！”王语嫣激动地摇着陶书利的手臂。“那必须的，老子是谁啊。”陶大少爷表面上风轻云淡，实际上内心里也在欢呼雀跃，看着女子的笑颜，只觉得比这庙会上任何一盏花灯都耀眼。

“陶书利，我还想吃糖葫芦。”“不行，已经吃了一整串了。晚上吃这么多，一会儿又该难受了。”“要嘛，要嘛。”“小娘子，你这么爱吃酸的，是不是要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啊？不过，这儿子以后胖不胖还不知道，孩儿他娘这段时间可是眼看着圆润起来了啊。”“你！你讨厌死了！”“哈哈哈哈。”

二人又挑着人少的地方逛了一会儿，就去找顾七风和燕儿汇合，一起回旅店了。

洗漱完，将灯熄了正准备要睡觉。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吵闹，王语嫣好奇，裹着被子打开了窗户去看。

“陶书利！你快过来！”陶大少爷看见王语嫣一脸兴奋的样子，也裹着被子走到了窗前。

只见窗外飘起了雪花，在月光的照耀下，天地间晶莹莹的一片。

“砰！啪！”有的孩子看见下雪了，高兴地拿出了爆竹烟花来放着玩。有了第一个，就有第二个，外面逐渐热闹起来。

“陶书利，好夫君，好官人，我们也出去看看吧。”王语嫣又开始施展针对陶书利的独家攻略，结局不用想也知道。二人披了厚厚的貂毛大氅出门去了。

出了旅店，走上个几十米，就到了湖边，看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。陶书利领着王语嫣来到了一处偏僻一点的亭子，远远地看着热闹的人群。

风是斜着刮的，亭子并不能遮挡住飘落的雪花。不一会儿，二人身上就落了一层白色。

“表妹，你记得吗？小时候，我们也曾经这样，偷偷跑出来，在湖边找了个小角落，躲起来看别人放烟花。”

“嗯？表哥，你来了。”王语嫣转过身来，面对面瞧着男人，确定了一下身份。

“嗯，我一直都在。”慕容复说着，展开了身上的大氅，将王语嫣拥进怀里。

“表妹，你头上落了雪。”

“诶！表哥，先别扫下去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听没听过一句话？霜雪吹满头，也算共白首。”

“霜雪吹满头，也算共白首……”慕容复喃喃的重复着。

看着眼前人儿红扑扑的小脸，睫毛上挂了雪融化成的水珠，眸子里面仿佛太湖的水一般流转，男人感觉自己好像醉了一般。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慕容复还陶书利了，总之，跟从着本心，低头亲了亲那小巧的鼻尖，又向下，吻住了下面的一片温软。